suzy -FAKETO

图by/Kaze念旧-FAKETO

童年飘来一首歌："咿呀呀 咿呀呀......" 那是姥姥在哼着催眠曲，伴着纺纱轮子吱吱吱的叫声，哄得我甜甜的睡着了。

伴着歌谣在记忆中醒来，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灰白的水粉墙，倾斜的黑瓦檐；院子里的桃子树，还有那角落里悄悄长出围墙的葡萄藤。院堂前的大方柱子上还依稀可见我当年稚气的涂涂画画。而姥姥和我就经常坐在这柱子的旁边，她摇着纱哼着曲，陪着我走过了童年。

记忆里的姥姥总是安静的坐在院子里摇纱轮，软软皱皱的手起起落落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转就是大半天，也不休息，也不觉得辛苦。有时，我会坐在她的旁边一直看着。姥姥平时话不多却总是喜欢叫我“乖囡囡”。她说：“乖囡囡哟看来认真来，长大了可是不得了在。”；她说：“乖囡囡来姥姥教你摇纱纱。” 于是她就用她软软皱皱的手捏起我的小手，摆在摇柄上一圈一圈的摇，但每次摇不了几圈就叫我休息了，说：“乖囡囡真是聪明来，一些些功夫就学会了呀。”语调中总是带着笑意，听起来总那么的叫人安心。

那时，姥姥是家里最疼我的一个。她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出来保护我。有一阵子，听同伴小朋友说蝴蝶的翅膀是有毒的，说是只要蝴蝶翅膀上的粉末一不小心沾到了眼睛里，眼睛就会立刻瞎掉。当时真是担心的不得了，害怕一旦眼睛瞎掉了，那什么好看的动画片都看不到了。所以每次见到蝴蝶我都会狠狠地捂住眼睛躲起来。而每每在这个时候，姥姥就会走到我的旁边，把我的手轻轻剥下来，牵着我走到院堂外，嘴里念着：”乖囡囡哟否要怕，蝴蝶蝴蝶飞开开......“接着用手在空中挥了挥，示意着她把蝴蝶都赶跑了。也不知道是后来学了蝴蝶的相关知识对蝴蝶有了正确的了解，还是姥姥的那句念词给了勇气。我竟然就真的不再害怕蝴蝶了。但不管怎样，现在只要看到有蝴蝶飞着，仿佛总是能听到耳边飘来姥姥的软语清唱：“乖囡囡哟否要怕，蝴蝶蝴蝶飞开开......“

姥姥也是个很念旧的人，手里的摇纱机吱吱叫的厉害了也不舍得换个新的，她说“这是有感情了的哎”。那时虽然姥姥跟我们住在一起，但也会时常回去河对面的老宅一个人住上几天。有一次突然下起了大雨，恰逢只我一个人在家。那时实在是太小，看到院子外面晾了衣服，却又不知道怎么办。于是伞也没撑，门也没锁就一股脑跑到了老宅去喊姥姥救衣服。姥姥知道了整个情况后，摸了摸我的头，给我擦了擦身子，锁了老宅的门。牵着我不紧不慢的往家里走，我问姥姥为什么不赶紧跑回去收衣服呀，姥姥说：“衣裳呀早就湿光了，跑也来不及了，再说姥姥呀跑不动了。“姥姥又说：“等窝里乖囡囡长大了，背着姥姥跑快快。”一路上姥姥用她一贯的调子唱着：“乖囡囡哟真懂事，下雨呀晓得要收衣裳，衣裳私家否会收，一路呀跑到了河对过，乃么衣裳全部湿干净，不过这都不要紧，最最要紧窝里囡囡最最乖。”

姥姥还是个很传统的人，在家中总是扮演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辈形象。那时大人们都对她尽着抚养义务，但也并不十分关爱有佳，毕竟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就也顾不上尽心尽力的百般呵护了，当然对我也一样的。所以对姥姥的故事，我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并不多。不过大概零零散散拼凑起来也有了这么个脉络：姥姥并不是生来就独自生活的（那时年幼的我一直觉得姥姥生来就是姥姥的样子了）。姥姥原先是有个丈夫的，也就是我的姥爷。姥爷在姥姥年轻的时候（具体有多年轻，我也搞不清了）被征兵去了台湾，说好两三年就回来了。可是自从那一离家以后就再也没了消息。那时听到的关于姥爷的说法有很多种，有说是后来死在了台湾的，也有说是在台湾又重新娶妻生了子的。但姥姥始终恪守在家，一心盼着姥爷有一天能回来。于是当年才初为人母的姥姥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失望中被风霜吹皱了面庞，却也还是没能等到与姥爷重聚的那一天。我后来想，我是心疼姥姥的，一是那种孤独感，虽不尽相同，但毕竟我也曾体验过个三分。二来，那种消耗了大半个人生的等待最终却是换来了一寸寸的失望与绝望，光想想就已经不忍悲心了。但记忆中似乎又有过这样的画面：姥姥拿着一封信，指着上面的字一戳一戳的跟我说：“乖囡囡哟，啊呀你姥爷总算是有消息了，他说就快回来了哟。”不过毕竟是远去的记忆，也可能只是个梦罢了。

大概是姥姥一生都平淡惯了，所以甚至连她的离开也显得那么不经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姥姥就一直扶病在床，睡在西厢房里，再也不摇纱了。起初我还会常常跑到她房里，一边跟姥姥说着话，一边在姥姥房间里东兜兜西摸摸。姥姥就会说：“乖囡囡，姥姥抽屉里有个米团子，你开出来自己拿了吃吧。”我就会乖乖拿了个米团子在姥姥床边吃起来。但是到了后来，大人们就突然不许我进姥姥的房间了，他们跟我说姥姥要休息，不能去打扰她。我说那我轻轻的进去可以么？可他们还是说不行。我当时调皮但也不是个不听话的小孩，所以从那以后我就真的没再进过姥姥的房间。不过我每次都会在小伙伴喊我出去玩之前，特意路过姥姥的房门口，对着里面喊一声：“姥姥我出去白相在啊。”有时里面会传来回应：“欸~乖囡囡出去当心点，早点回来啊。”有时隔了一会儿里面也没有声音，我想应该是姥姥在睡觉，于是站了一会儿就跑出去了；也有的时候，我会站在姥姥房门口，偷偷的站在门框边上使劲向里探着个头看姥姥吃饭，但是每次都会被姥姥发现，她就会笑着说：“哎哟哟窝里囡囡乖来呀，吃饭还否忘记来望望姥姥。”然后我就开心的跑回去吃自己的饭了。

但后来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姥姥生了严重的肺病，大人们不许我进姥姥房间，是怕我人小身子弱，会被传染。当然这些姥姥自己也都知道。她其他不说，就只说是自己没力气了身体累，一直这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后来姥姥的病变得严重了，才是真的没了力气，饭也要靠别人喂才能勉强吃上一点点，身子也坐不起来了。整天整天的躺在床上。

再后来，西厢房里的姥姥不见了，院子里的姥姥也不见了，连老宅里都看不见姥姥了。我说：怎么哪里都找不着姥姥了呀？大人说：“姥姥她走了。”

那个时候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姥姥会突然丢下我就走了，亏我每次出去玩都要告诉她一声呢。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姥姥身子那么弱了还要一个人到处乱跑，难道是怕我长大了不肯背她吗，我才不会的呢。我埋怨和委屈了好一阵子。

到后来才明白过来，原来姥姥是去找姥爷了。我也就不怪她了。

如今，我已经不太能记得姥姥出丧那天的事情了，但据我的童年玩伴说，那天我并没有大哭大闹，反而还继续像往常一样跟她们嘻嘻哈哈的玩闹着。虽然这听上去确实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也实在是太不懂事。

但不管怎么样，我至今都觉得姥姥从没真正离开过我，在几度反复的梦里，姥姥依然像往常一样，坐在我身边，一圈一圈地摇着纱轮，笑着喊我“乖囡囡”。

我也坚信，只要童年一直在，姥姥就一直在。